「长相思」李泽言×你
文/by 黄皮皮
⚠请配合BGM阅读体验最佳~
BGM:君望鹣双-- Mr.Li小哥
(去年七夕的音乐,纯音乐钢琴曲,网易云可以找到)
★2020,李泽言生贺
★『“但愿君心似我心,定不负相思意。”』
01
上元佳节,火树银花,人群簇拥,花灯如昼。
长安街上仍像过去一样热闹。
年节之末,树影间未来得及扯去的红色绸缎,又一次被模样各异的花灯点燃。火红的光晕印在来往过客的脸上,轻而易举就能融化来路上的风雪,再余下一点钻到胸膛里,温暖心脏。
仔细算算,这是我独自来逛的第五个灯会了。
我说不上情绪里的波纹到底是汹涌还是平静,只是低头将面具的系带理好,再挑着那杆已经陪了我有些年岁的兔儿灯,走向人群里……
步步走,步步停。
等走到挂满灯谜的廊桥上,看到嬉笑欢闹的少年少女, 我才有了点过节的真实感——
每一个人脸上都戴着面具,看不清表情,却能从蹦跳的步子,和闪着光亮的眸子里感受到那份活泼的欢愉。
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感谢这张面具,好帮他们藏住在心仪之人面前,悄悄红透的脸颊,和偷偷相望的眼。
人不会永远留在少年,可总有人正少年着。
我被眼前笑闹的少年少女轻易吸去了目光,连嘴角都忍不住跟着上扬起来……
少女微微踮脚,一边笑着一边揭开少年的面具,眼里满是亮晶晶的笑意。
“找到你了!!怎么样?我厉害吧!!”
“……碰巧罢了。”可那少年偏头的时候,却分明红了耳尖。
上元节有这么一条习俗——
传说能准确地在人群中找到中意的人,再揭下对方的面具,就能和那人相守一生。也正因此,每年才会有那么多年轻男女戴上面具,经由这架廊桥见证,青涩又真诚的心动。
我看着那两个打打闹闹的身影消失在廊桥尽头,突然有些恍惚。
想起多年以前,第一次逛灯会,我莽莽撞撞揭错了一个陌生人的面具。
可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,那人后来会走进我心尖尖上,让我只想待在他身边,待一辈子。
02
彼时,我十二岁。
好不容易逢上上元节这样的好日子,父亲身为朝廷文官入宫觐见圣上,母亲自然也是要同去的。这就意味着,我能彻底撒开欢出去热闹了!!
因为父亲本身任职的缘故,在我记事起就被督促着念书,可是人和人总归是不同的——
就好比我那争气的大哥诗书看一遍就能记住,而我就算被罚着抄书百遍,这知识它就是不进脑子……
所以比起教书先生那套脍炙人口的诗词,我倒是更偏爱民间流传的话本子。
“反正都是书嘛……看话本也算是看书,听说戏也算是听讲……”我小声嘀咕。
“你这是歪理!”
—— 每次这番言论都会受到父亲无一例外的驳斥。不过好歹是家里的小幺嘛!!再说每次又有母亲帮着偏袒,无数次训话批评也就这么迷迷糊糊给略过了。
父亲是最板正不过的人,满腹书卷,却说不过母亲。
每每母亲都会一边冲我眨眼,一边从身后背过手,悄悄把小话本塞给我,揉揉我的脑袋叫我一旁玩去……
适逢年节,和年节有关的话本子又多了起来,我天天在家吃着红豆糕,看着本子,不认得的字就让小满念给我们听,日子好不逍遥快活!!
悦悦和我年纪相仿,说是随从,其实更像是玩伴;小满是比我们稍稍年长的少年,父亲起初让他在我身边是为了防止我闯祸,后来嘛……就慢慢变成我们一起“闯祸”……
“悦悦,你说这话本说的到底是真是假?要我说,那廊桥要是这么灵验,还要庙宇做什么?”
“嘘……”悦悦脸颊上的红晕,还没从刚才话本子的故事里消下去,这会又拽拽我的衣袖,示意我不要胡说。
“好好好我不乱说!!哎……”我凑近悦悦跟前,示意小满也过来,压低了声音,“上元节父亲和母亲要进宫……啧啧啧,天赐良机啊朋友们!!”
“小姐,再陪您胡闹这一遭,我饭碗可要丢了。”小满撇撇嘴,率先否决。
“谁问你了?!”我还他一记眼刀,看悦悦神色松动,又用胳膊肘戳戳她。
“咳…悦悦,搞不好你陪我去趟灯会,还能碰着个心仪的公子!!就像…就像柳公子那样丰神俊朗的!!”
—— 柳公子就是现在话本里头,让城里许多姑娘心心念念的郎君。
我深知悦悦最近看话本被迷的神魂颠倒,这招显然十分奏效!我话音刚落,悦悦就红了脸。
“那我…我陪你去!!”
三人之中两人都点了头,就已经意味着我计划的胜利。小满一脸愁容,一边仔细着他随时会掉的饭碗,一边偷偷替我们张罗好一切。
到了上元节当晚,小满先行先在廊桥那等我们,我和悦悦换上便服,偷摸摸地从后门溜出去……
然后就像飞出囚笼的雀,欢欢喜喜扑棱着翅膀,向长安街上的人间烟火飞去。
03
长安街上,四处都还张罗着年节末尾的热闹劲儿,小贩们各个都穿着喜庆的衣服,笑着迎客。
我们二人并肩行在街上,走走停停,一会儿拿串糖葫芦,一会儿又被捏面人吸引去了目光,路过周叔的话本摊子还不忘挑几本“柳公子”的,照顾一下他生意……
一边还要机警地注意四周,小心碰到府里的熟人,败露了我们偷溜出来玩的事实。
晃晃悠悠,才终于到了话本里遇着“柳公子”的廊桥——
那廊桥被各式花灯装点着,檐上还挂了系着红绳的许愿牌,亮堂堂的就像半个白昼一般;天上有许多漂亮的孔明灯,而桥下水波粼粼,托着承载了愿景的小船,驶向远方……
一时间,上至天际,下至河流,都被星星点点的光浸透了。此刻的光景远比话本里描绘的更有冲击力,只让人觉得像掉进了璀璨的银河里,分不清天上人间。
规矩是戴了面具才能上桥,于是我买了两张面具。
不过嘛……这样热闹的新鲜场景,自然是自己撒欢更快活些!!
“嘿嘿……悦悦!!我先自己去玩,一个时辰后桥头见!!”说着,我就逆着人流往前跑,得逞般将她着急喊我的声音,遥遥丢在脑后……
那时候不惧人,也不惧所有可能潜藏走散的风险,只觉得一切都新鲜,恨不得脚下生风快步走起来,把桥上所有好玩的小游戏都玩上一遍!!
-- 也就是这时,才切身体会到父亲口中的“书到用时方恨少”是个什么概念……我细看各式各样的灯谜,大多数字确实是认得的,可是放在一起,就全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,到底还是吃了不好好读书的亏……
“哼……刁钻!!”
我吃不到葡萄还叽叽咕咕说葡萄酸,扁着嘴百无聊赖开始在廊桥上瞎晃荡,却被一道身影吸去了目光——
远远看过去,那道背影的身形个头和小满差不多高,身侧佩剑,衣着样式来看也不似普通百姓。可我身高有限,他又停在灯下,纵使我尽力踮了脚,等到风动灯影,也总还是看不真切……
于是我逆着人流,快步向他的方向走去。
毕竟这样的节日,在这样的场合碰着身形相似,打扮不凡的人概率并没有那么高。
估摸着八成是小满,我又心生一计,想偷偷溜到他跟前,摘了他的面具,也好报上次他捉弄我,吓掉我冰糖葫芦的仇!!
-- 奇怪的是,小满今天倒是格外老实,站在原地半晌未动。
……就是有些眼拙,在我距离他五步之内都没认出我来。
我站到他面前,坏笑着踮脚去揭他的面具。
“嘿嘿嘿……小满!!你……”
等到光影打在他脸上,我那句“你今天眼睛不利索”的调笑,连同所有想好的俏皮话,全都一并咽在了喉咙里。
大脑一片空白。
因为面具下的人,并不是小满。
—— 那是我看到他的第一眼。
按照当时我少的可怜的贫瘠阅历来看,就觉得他像是话本里走出来的柳公子。
又觉得,连柳公子相较于他的眉眼,都逊色了些。
眼前的人显然也为我这一出冒冒失失,愣了片刻。
他的五官生的是极好看的——
面颊明明还能看出少年人的稚嫩,眉宇间,却有种超越同龄人的冷冽英气,目之所及,仿佛不用言语就能让人噤声。
我认出他腰带和袖口边的压花走线,再算上腰间那块成色不凡的玉佩,饶是我这样不爱读书的,也能看出对方身份不凡……
自我记事以来,见过不少贵胄子弟,多是油头油面,轻浮花哨的。
而眼前的人,在各种意义上都似一个例外。一身熨烫妥帖的玄衣,从外貌到身形,都应当是同龄人间优越的“鹤”,叫人挪不开眼。
-- 不过最好看的,还是他的眼睛。
像是一块剔透的水晶,干净的不掺丝毫杂质。而此刻那块水晶里倒映了灯影,就像纳了天上的星星……
·
兴许是因为我一时失神,盯了他看太久,那双灰紫色的凤目微垂,不自在地避开我的视线。
他向后退了半步。
后来我才觉得,我该感谢节日的氛围太好,令面前的人眉眼松动,终是少年气占了上风。
“姑娘……是不是认错人了?”
少年声音清透如玉,带着被突兀打搅后的疏离,却并不恼怒,而后微微颔首行礼。
“告辞。”
全程我都呆呆站着,全然没了平日里上房揭瓦的机灵劲,最后还是悦悦把我从呆愣中叫醒。
“小姐!!”她呼哧呼哧拽着我衣袖,“你…你吓死我了……你说人这么多你要是走丢了,我……”
“哎悦悦……”我视线还是留在他背影消失的方向,打断了悦悦的念叨。
“啊?”
“你见着柳公子没?”
听到这,悦悦有些丧气地垂下脑袋,“没啊……”
“我见着了。”
-- 说这话的时候,连我自己都不知道,嘴角是上扬的,连心跳都跳快了两拍……
再后来,悦悦拉着我,急急忙忙问了好多和我见着的那位“柳公子”有关的问题,可是我全然听不见,也全然记不得了。
彼时,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。
只是没想到,下一次和他碰面,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快。
04
结果溜出去玩的事情,还是被父亲知道了。
母亲一向只在看话本这样的小事上袒护我,该立规矩的时候还是要立规矩。于是我们仨一起被罚了禁足三天,面壁思过。
这要放在以前,我定是要头上闲的长草,脑子里一天能有几百个歪门邪道偷溜出去的坏点子,好消磨时间!!
可是这次,却没有以前那么无聊。
悦悦和小满见我这几日消停了,白天看看话本吃吃糕点,到晚上早早按时就寝,倍感欣慰。
但其实,我总是会想到那天看到那个陌生少年的场景,睡得早也是想快些梦见他,然后问问他叫什么名字……
·
年节一过,很快就是春天了。
圣上每年照例都会举行春日宴,意为宴请众臣,稳固朝堂,同时祭祀先祖,以求新的一年,山河太平,风调雨顺。
往年都是父亲和母亲同去。今年我因为到了年纪,也应当出席。
母亲知道我毛毛躁躁的性子,一早就和我铺垫了许多规矩细节,最后还答应,亲手做一屉新鲜的红豆糕给我带着解馋……
·
春日宴上。
朝臣们携家眷就坐,各个正襟危坐不敢马虎。直到圣上宣布开席,大家这才活动了紧绷的身子动筷。
一同来参加宴席的,也有和我年纪相仿,又或是稍稍年长一些的女孩子。
这个年纪的小姑娘,若非我这般上房揭瓦爱看话本的,大多都精通诗词书画。可在这样难得可以放松的场合里,谁都不愿再谈那些琴棋书画。
-- 所以大家偷偷聚在一起的时候,也会悄悄脸红,说一说藏在心里的男孩子。
我在一旁竖着耳朵,听那些大家闺秀半掩着面说话。一路听下来,出现率最高的,该是传说中那位……“李将军家的少爷”?
当大家都在讨论一个共同知道的人,但你却不知道的时候,心里就像有一万只狗尾巴草扫过一样痒痒……我只是好奇,到底是怎样一个人,才让那些大家闺秀纷纷红了脸,可每当我尝试加入她们的对话问一问的时候,或许因为头一次来没个熟人,亦或是年纪小了些,并没有人会注意到我这种“小朋友的发言”。
我只觉得心里烦躁极了,一刻都不想待下去。
等到宴会后程,臣子会谈,家眷们才避讳离场。得了母亲的默许后,我提着几块红豆糕,悄悄爬上城楼……
从城楼上远眺,能看得清一整条长安街,还有红墙绿瓦间,将消未消的春雪。
我走得有些累了,遂放慢了脚步,然后,视线又一次为同一道身影驻足。
他回望向我的时候,时间好像静止了。
只有我胸腔里的心脏,比那日灯影婆娑的上元节跳的还要热烈,催促着我快步跑向他,抓住知道他名字的机会。
·
他眼里闪过一瞬意外,大概是没想到会在皇宫城楼上,再一次碰到错揭了他面具的怪人。但也仅仅是一瞬,那样的神色就尽数敛去,进而以他所受到的教导那样,礼貌地向我颔首示意。
“那什么……好…好巧!!”我刚刚跑上来,还有些气喘吁吁。
“嗯。”
??
“嗯”?就只有一个“嗯”?
虽然早些时候就料到他大概是个沉稳的闷葫芦,却没想到这么闷……为了防止他再一次那么快就“告辞”,我只好顶着尴尬开了话头。
“你也是溜到城楼上玩的?”
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!!这人看起来这么正经!!显然不是我这样上房揭瓦的……果不其然,对面回了我一阵静默……
正词穷的时候,想起阿娘的红豆糕,起码在当时的我看起来,吃的总还是个拉近关系的好方法!
我解开帕子,把透着粉的红豆糕递到他跟前。
“这是我阿娘做的红豆糕,比街上卖的好吃多了!!你尝尝看。”
“不……”
我生怕他拒绝,打乱了我心里本来的计划,又赶快补充了一句。
“没事儿!这里没有别人的,你尝尝看嘛,不喜欢再拒绝。”
他似乎还有些犹豫,所以等他抬手的时候,我找准时机就将红豆糕塞进他手里。而他手上顿了一下,最终还是将红豆糕放到嘴边,咬下一口。
“怎么样怎么样?我没骗你吧!!”
“嗯……多谢。”
“嘿嘿……光谢我可不行!!”
“?”
面前这位显然不像我鬼点子那么多,在听我这么说的时候,俊俏的脸立刻蒙上一层防备。
“不不不,你别担心,我就是想说,吃了糕点也算是交个朋友嘛!!那天有些仓促…还没来得及请教你的名字……”
话说出口连我自己都惊了!!说来奇怪,面对他的时候总是恨不得用更体面一点的措辞,那些拙劣的语句放到他面前,好像字字都开始无措。
“李泽言。”
“李泽言……”我又低低重复了一遍。
“我记住了。”
事实证明,我并没有食言。
这三个字在后来,成为我所有情绪起伏的中心,成为我所有祈愿的终点,也成为我余生里,全部的心心念念。
05
我正式认识李泽言,是经由父母的引荐。
朝堂之上,政见观点的异同,往往会衍生出不同的党派。以前在饭桌上,也曾听父亲或多或少提起过,有一位李将军和他倾盖如故,意见相合。
-- 命运是最捉摸不透的东西。
直到在两家小聚之时,我才知道原来李将军,就是李泽言的父亲。
“这是泽言,比你年长,你该喊一句哥哥。人家读书习武样样拔尖,你以后要多向他学习才是……”父亲向我引荐他的时候,眼里满是赞赏。
我规规矩矩向李伯伯李伯母行礼,而后又向他作揖。
“泽言……哥哥。”
不过是四个字而已,可他的名字经过我舌尖的时候,我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,等最后一个字落音,耳尖就开始莫名发烧……
我心里确是诚实地欣喜着的。
我开始承认人有贪念,每当拥有了什么,就想要的更多。过去“知道他姓名”就能值得开心,现在我满脑子想的是,可以见他的机会更多了些……
如果见到他,一定还要喊他的名字,喊很多很多遍。
06
到了该去私塾的年纪,父亲自然选择将我送去李泽言就读的私塾,也算是方便照应。
一直以来,父亲本就任职文官,在我读书上,原本是我闹腾的天性在和他做斗争,三天两头总少不了因为淘气被罚面壁……不过对这个安排,我倒是毫无异议。
-- 后来的很多年里,我总是想起和李泽言一起念私塾的日子,我总觉得,这段日子是最好的日子。
当时我想不明白好在哪儿,现在回想起来,大概好就好在,“日日思君,又见君”。
私塾班里大多是臣子家的孩子,我在里面又算是最小的,加上父亲念书识字的天赋没遗传给我半分,每次我看着教书先生就像看着周公……
听不懂,不会写,又犯困。
-- 李泽言在我面前,就像是一面完全相反的镜子。
先生会的,他一定会的,先生不会的,他琢磨琢磨八成也能会。
真是不讲道理!!
加之这人本来就形貌昳丽,纵使姑娘们的小心思是不能明说的,可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,眼神聚焦在谁身上,显而易见。
当时,他之于我不过是坐在我身边的私塾同学,再进一步,撑破了天是父亲朋友家的孩子——还是样样都出类拔萃的,“别人家的孩子”。
我是没有任何立场的。
可是每次看到那些向他聚焦的倾慕眼神,还有很多见缝插针想递过来的小荷包,我心里就像压抑着一万块大石头一样,喘不过气,逼仄又不开心……
彼时,我还不知道,原来那样的感觉,叫做“吃醋”。
一天趁着下学,我用胳膊肘戳了戳他。
“嗯?”
“我…我有事跟你说……”
-- 那时候我们已经熟络了不少,他平日里话本就少,留到那些姑娘们身上的时候,顶多就剩下个“嗯”。
从前我仗着和他能说“比她们都多的话”沾沾自喜,现在看着那些精巧漂亮的,我绣不来的荷包,却徒增了奇怪的危机感……
“你说。”
“李泽言!”
我很少这么正经唤他全名,显然对面听我这么喊,神色也认真起来。
“你是不是……觉得姑娘家会做女红很重要啊……”我越说越心虚,不自觉垂下了头。
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见我半天没吱声,他才又接了半句。
“不觉得。”
“那…那不会做点心呢?”
“也不重要。”
笑意其实已经漫上了心头,可我起了坏心,就想要再为自己的自私任性一回。
“我…我可是好心提醒你的!!”我昂起头和他对视,“如果不喜欢那个姑娘,是不能随便收人东西的!!”
-- 尽管这话在当时的语境下,听起来牵强又突兀。
可是他没有问我为什么。
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,我总觉得,他眼里好像又什么未说出口的话,含混着温润柔和的笑意……
“知道了。”
“天色不早了,回家吧。”
“嘿嘿嘿好!!”
我像往常一样嬉笑着跟在他身后,再到私塾门口,乘上马车和他一道回家。
·
记忆里的李泽言,更准确的说,是大家眼中的李泽言。一直是沉默寡言,行事妥帖,又沉稳疏离的。我曾听姑娘们偷偷议论他,像是边关那儿千年不化的冰雪。
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,我认识的李泽言,更像是春日里融化的第一捧春雪。
因为光在哪儿,他就在哪儿。
-- 以至于甚至连我也没有想过,这样“沉稳冷静”的李泽言,会和人动起手来。
而原因,竟然是我。
07
私塾里有好学生,就会有坏学生。
胡员外家的少爷,愣头愣脑读书一窍不通,横行霸道自成一派。奈何本身是个没什么本事的怂包,打不过武将家的孩子,就只好对一些,长辈官职不如自家父亲高的姑娘语出轻佻。
那时候我已经念了两年私塾。虽然还是不太懂得打扮,但好歹也有些少女的样子……
本来是普通的下学,我正要往外走,却被胡少爷拦了路。
“喂,听说你们家红豆糕不错,给爷尝一块呗!”
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人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,他哪是好奇红豆糕?分明就是个拦路找茬的!!
“滚。”
我狠狠瞪着他,顺便侧身躲过他伸过来的手。
先不说这是个流氓地痞,就算是旁人,我也不会把例行送给李泽言的红豆糕送给别人……更何况像他这样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明抢。
“不识好歹……”
胡少爷见败了面子,狠着眼就要动手。但我闭眼的时候,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疼痛……
而是一只温暖的手,将我护在身后。
-- 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李泽言。
他眼里的寒意比冰还要冷,腾起怒意的同时,还有我从未见过的狠戾。只有我听得出,虽然言语平淡,但他语调里已然沉了半分。
“她说了,让你滚。”
“你少多管闲事!”
这个年纪的少年,正是最容易冲动的时候。可惜胡少爷只是个没头没脑的愣头青,也不问面前的人是朝廷重臣之子,更何况李泽言自幼习武,他一个半吊子岂能是他的对手?
最终那位胡少爷还是为他的嚣张付出了代价,后又因他对朝廷重臣之子动手,被赶出了私塾……
就算是李泽言,能力终归是有限的。他护着我的时候分了神,眉骨处添了一道口子。
李伯伯问起事情原委的时候,他全然没有提红豆糕,和胡少爷想要轻薄我的事……
只是我太久才明白,有时候未说出口的,也算是一种保护。
—— “是我不够冷静,请父亲责罚。”
当晚我就让小满帮我联络李家熟识的守卫,偷偷溜进他家的后院,站到他身边。
“你?”他惊讶的神色只留了一瞬,就又蹙了眉头。
“胡闹。”
“你才是胡闹……你为什么不和李伯伯说实话?你是不是傻……”
我看到他眉上的伤口还隐隐渗血,心里就像被人捏住了一般发紧,说着说着鼻头就开始发酸。
“不重要。”
等他察觉我声调里的哽咽后,转身面向我,松开眉心,声线里有些无奈。
“笨蛋……我说了,不重要。”
“那红豆糕……”
没等我说完,他微微垂下眸子,第一次大大方方对我露出了温柔的笑意。月光洒在少年的脸上,像是话本里描绘的神明——
“重要。”
……
等风波平息,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在私塾读书。
我只知道他还像以前一样,满腹诗书,耀眼夺目。可我也发觉自己近来愈发不对劲起来……
比如现在我发呆的时候,喜欢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;
再比如,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,纸上已经写满他的名字了。
08
我总觉得我对他的感觉,总比话本子里写的更真实充盈一些。
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——
或许是他为我和别人动手;或许是那日城楼上,我把红豆糕塞进他手里的时候;又或者是,所有我知道的,和不知道的瞬间……
·
我想起幼时,父亲笑着低头为母亲描眉。我刚读完新出的话本子,里面还掺着不大认识的字,拿着话本就踮着脚问父亲,什么是“喜欢”。
父亲嗔我小孩子家,就知道笑闹,正要没收了话本子说我,却被母亲笑着拦下。她将我抱起来,亲昵地用指尖刮了一下我的鼻头,抬眸望向父亲。
再重新望向我时,眼里多了许多少女的流光溢彩。
“如果你能在他眼里看到星星,就是喜欢。”
—— 于是我想到第一次见到李泽言。
我记得他眼里的光亮,比漫天的星河都要明亮。
天边的星子挂在夜空里,是神明创造出的艺术品。我是地上的凡人,心头红线一时收动了妄念。我想做那个摘星人,想亲吻他眼里的星星。
还想要他眼里的星星,从此只为我闪烁。
「红豆生南国,春来发几枝。
愿君多采撷,此物最相思。」
许久以前母亲就同我说过,“红豆糕只做给最爱的人吃”。
于是在十六岁生辰这年,我头一次向母亲提出了除了想要新话本以外,不一样的愿望——
“阿娘,教我做红豆糕吧。”
09
随着年龄增长,李泽言待在私塾里的时间越来越少。毕竟是武将家的孩子,将来是要继承父亲职责,效力朝堂的,做学问上,总不能止步于诗书。
李伯伯替他寻了精通兵法的先生,教他兵法,而更多时间,他还要修习武道。
--这点上我从来不曾对他担心。
李泽言天资不凡,又沉得下性子,一点就通,教过他的师傅无一不对他赞赏有加。
我担心的是自己。
我总觉得我和他的距离愈发遥远起来,任何意义上都一样。
过去在私塾里,我可以确信他就在我身边不过百步。就算隔着院墙,只要能听见少年们习武的动静,纵使我看不见,也能知道,他就在那里。
因为他就在我走走路就能见到的地方,故而我从未想过何为相思,也未料到,原来当我没法时时看见他的时候,连梦里都是他的影子……
偶有一次拜访他,我看他案桌上的竹简一卷又一卷,都是我看不懂的内容。而那个本就惜字如金的少年,也愈发沉默寡言。
-- 我这才有种危机感。
开始后悔自己就知道看话本子,从来都不好好用功!!这下可好……如果他懂的东西我全部都不明白了,他会不会离我越来越远?会不会,慢慢忘记我?
·
连悦悦和小满都觉得我像换了一个人。
桌上的话本子换成了诗词歌赋,连当初最爱看的“柳公子”都丢了去。
“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……”我喃喃念道……
每次我念这些和爱情思慕有关的诗句,悦悦都要坏笑着调侃我“说起话来酸酸的”,而我总回敬她一句“是你看不穿”,然后偏头想起心心念念的人,眉梢都带了飞扬的神采。
-- 但是我犯了一个自以为是的错误。
我和李泽言,没有双方父母暗许的婚约,没有明晃晃说出口的诺言。
我又凭什么觉得,他一定是我的?
·
李泽言比我年长,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。
那日我找小满帮我通融李家的护卫,想从后门溜进去,把第一屉做得有些样子的红豆糕,偷偷送给他……
我穿过熟悉的小径,正要喊他的名字,“泽”字还没说出口,就在看到那个陌生姑娘的时候,收了声。
远远看过去,也能从午后光影交错里,看到那个姑娘形容姣好。她梳着精致的发髻,衣着得体大方,抬眸看了一眼李泽言,又娇羞地低下头……把荷包递到他手里的时候,面颊上剔透的粉,像夏日含苞待放的莲花。
两人站在那里,越看越觉得像是柳公子和他的姑娘,般配的竟让我挑不出意思毛病来。
明明已经是入夏,手心却没来由的开始发冷。
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,总是因为调皮捣蛋拂尘,袖口还因为在蒸红豆糕添柴的时候,沾上了炉灰。
她越美好,就越是像一泼泼冷水往我头上淋,细细碎碎都在提醒我,少女时期的一厢情愿,终究是狼狈的……
与其说我不忍心看到他亲手接过荷包的样子,倒不如说,是我自己太过热衷于自欺欺人,不忍心亲眼见证自己绮梦破碎的难堪。
我忘了我那天是怎么跑出李家后门的。
只记得那屉热乎乎的红豆糕,和食盒一起打翻,碎了满地。
10
原来真正难过的时候,是哭不出来的。
我支开悦悦他们,独自一人跑到上元节行灯会的廊桥上。
夜晚里的廊桥,仿佛融进了山水。上元节时花灯如昼的热闹,而此刻只剩下风过廊桥掀起的一阵风铃响,和一汪透亮的月光。
我漫无目的地踱步,心里空落落的,停下时,竟又是那日和他初见的地方。原来人潜意识里的动作,都是这么不讲道理。
我一时苦笑,“真是败给你了……”
然后在我低头发呆的时候,一双长靴进入我的视线。
-- 我自然知道,来者是谁。
“好巧啊……”
你看我平时的伶牙俐齿都不知跑哪去了!一见着这人,只会说“好巧”这样空洞的话。
“不巧。”
“啊?”这下换我发愣了。
“我是来找你的。”
可惜我偏生是个言语不行想象力行的,我已经脑补出李泽言这一定是要和我见最后一面,例行公事和我道个别,过了今夜就要和他未过门的娘子双宿双飞了……越想越觉得难过极了。
我是上房揭瓦划了口子都不掉眼泪的人,这时候居然在他话音一落的时候,不争气地开始掉眼泪……
“我…我不想听你道别……”
我哭得抽抽搭搭的,口齿不清说不明白话。
“……你?”
一向沉稳的少年,脸上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慌乱……他几次想说点什么,奈何我看他越温柔,想到这样的温柔很快再也见不到了,就哭得越嚎啕。
这一次,他向我迈了半步,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珠,然后把我揽到他怀里。隔着薄薄的衣衫,那心跳快的像打鼓,丝毫不比我见着他的时候逊色。
“我没有收她的荷包。”
他声线里有些颤抖,不知道是因为慌张还是别的什么。
可他明明不需要向我解释的……
他松开我,定定对上我的眸子,眼里有几分少年的执拗。
“不喜欢就不能收她的东西,”他顿了顿,“是你说的。”
“那你怎么还收我的……”
我这才恍然,原来一直以来,都是我开窍的太晚……停下的眼泪,变成脸上源源不断升起的红晕。
我靠近他。
“李泽言,你知道话本里这时候,该做什么了吗?”
他从不看话本,这是他一定答不出来的问题。所以问这个问题,由我来答。
少年正是蹿个子的时候,他已经足足比我高出了一个头。我踮起脚,伸手小心地捧着他的面颊,然后虔诚又生涩地,亲吻我的神明。
他身子僵了一瞬,大概没想到我这冒冒失失多年未改。
可是这一次,他没有离开,而是回抱住我,笨拙地接应我的吻……
-- 那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吻。
那时候我们并不会吻,只是唇瓣相接就红透了耳尖;
那时候我们没有想得太远,只是用一个亲吻,就付了一生。
·
将我送到家门口分别时,他把贴身的玉佩递给我。我认得那块玉佩,是李伯母给他的。
心里分明比灌了蜜还要甜,可我还偏偏坏心眼问他。
“你知道把这个交给我,意味着什么吗?”
“我知道。”
他眼里似有不同往日的星火点燃,有少年的意气,也有成人的坚定。
“笨蛋……”他揉揉我的发顶。
“我不会食言。”
回去后我一宿没睡,只觉得幸运极了。
廊桥周围有山有木,我心悦的郎君,心里也有我。
-- 当时的光景太好了,纵使时隔经年,我也总会梦见。
我常常想,如果我们的故事就停在那里就好了。
我会等到我的心上人娶我进门,亲手挑起我的红盖头,再赠我一个吻。
奈何命运是最不讲道理的东西。
我知道没有人的一生会是坦途,我只是没料到,接踵而至的变故,会来得那么快。
11
母亲自生下我之后就落了隐疾,常年汤药未断,她终是没能熬过那场冬雪,等到亲眼看着我出嫁的那天。
我和父亲虽心里早有准备,可母亲的离世,仍让父亲肉眼可见的苍老消瘦下去。他再也没有训斥我,只是日日闷在书房里办公,好像一下子失了活气……
·
近来边疆又动荡,朝堂不安。
我从未想到,父亲那样勤勤恳恳廉政为民的好官,会遭奸人陷害。然而,那些他曾帮助过的人,纷纷仔细着脑袋,竟没有一人肯站出来为他说话。
再传来消息,就已经是父亲的死讯。
府里的下人们担心圣上的怒意迁到自己身上,纷纷收拾东西离开,仅仅一日,偌大的宅子里就彻底没了烟火气。
我呆呆坐在卧室地板上,悲到尽头,竟是无悲无喜。
“小姐……快走吧……”悦悦眼睛肿的像桃子,带着哭腔拽我的衣袖。
我分明是能听见周遭一切声音的,可是腿却使不上力气,只觉得倦极了,想昏昏睡过去,再也不醒来……
“李公子……”我听悦悦小声说着。
下一秒,我整个人就落入到一个熟悉的怀抱里。
我看不见他的神情,但是能感受到,他揽着我的手臂,都是微微发颤的。
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“李泽言”,我木讷到声音里,甚至没有起伏,“我没有家了。”
我看他漂亮的眼睛里布了红血丝,一时间闪过很多种复杂的情绪,最终只剩下溢出来的心疼和怒意。
最后是他把我抱上了李家的马车,把披肩盖在我身上,让我斜靠在他怀里,轻轻拍着我的背,用哄小孩子那样温柔的语调和我说话。
——“你还有我。”
——“我就在这,你放心。”
——“好好睡一觉吧……”
——“笨蛋。”
我是真的太累太倦了,靠在他怀里有种说不清的安心,很快就开始犯困……
意识消失前,我恍惚好像感觉到他薄唇在我脸颊上印下一个吻,还在我耳边,留了一句话——
“等我回来。”
12
此番朝堂政变,显然比我所听说的还要严重的多。
李伯伯因为先前和父亲走的近,或多或少也收到了些牵连,我无法想象,李泽言在这样连自身都难以保全的情况下,把我接到府上照应,经历了多少困难。
边疆不安,朝廷需派兵镇压,正是用人之际。
李伯伯年事已高,加上身患旧疾。李泽言这一趟,是一定要去的。
他把我送到家安顿好,当晚就连夜快马奔赴边疆,甚至连他去往边疆的消息,都还是悦悦等我醒了之后转述给我的。
“小姐……李公子…哦不,李将军说,他会和你通信,叫你放心。”
“我放心。”
我知道去了边疆,生死都是一瞬间的事儿,那么多变数谁又预料的清楚?
可是我真的相信,我相信他。
数年后我才明白,原来支持我好好活下去的,其实就是这三个字——
“你放心”。
少时读话本子,我总看不上故事里,那些痴痴相思的少女。
“既然想他?为什么不去找他呢?”
现在我明白了,人生里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等待中求而不得,很多事情不是我想,就能做成的。就好比我知道他在哪儿,可是我没办法找到他……
我能做的,就是日日思念他,把他的模样刻进心里,烙进灵魂。
·
边关不是普通的地方,我只能偶尔收到他的信件。
信件的封皮往往沾满泥尘,但那信的内容却截然相反,干干净净,对所有杀戮残忍的东西只字不提。只是简简单单的只言片语。
-- 简单到我总有错觉,觉得不过是再稀松平常的一个黄昏,他就会推门回来,然后微微张开手臂,示意我往他怀里钻……
等着他来信的空白期,总是漫长的。
我的性子静了不少,学会了女红,为他纳了一个又一个荷包;红豆糕做的也愈发像样了。
我还抽空读了不少诗词歌赋,抄了许多诗句。
可是每次走神回来,就发现,纸上又都写满他的名字了。
13
他已经去了边关两年有余。
现在的我,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去上元节了,可是每到这天,总是缺乏兴致。
可是心里长久以来都怀揣着一份侥幸,觉得或许我能在这种阖家团聚的佳节,在廊桥上,等到他凯旋,让这个家完整。
我总爱挑那杆他帮我做的兔儿灯,好叫他看到灯,就能立刻找到我。
起初悦悦说我这叫“相思成疾”,我还是颇有微词的……
不过其实她说的有理——
荷包里每走一针,我脑海里就是他的样子;红豆糕里的每一粒红豆,都融了细细密密的相思。
就是我觉得诗词里说的还不够准,长相思不止摧心肝。
相思藏在生活里,萦绕在心头上,叫你看到一丝一毫和他有关的东西,就能在脑海里掀起翻云覆雨般的回忆。最后像一把最利的钩子,勾到心脏最深的地方,所忆之处,细枝末节都是一寸一寸的发疼。
·
春去秋来,四季交替。
来年我很少收到他的信件。
再后来,我再也没收到他的信件。
小满娶亲了,生了个大胖小子,他没有回来;
悦悦终于找到了她的“柳公子”,打算来年开春办酒席,他没有回来;
后来边关大捷,山河太平,他还是没有回来。
宅子里的人越来越少,那些过去的热闹都烟消云散了,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迹上越走越远,越来越多的事实,用各种方式提醒着我,年少绮梦不过一场镜花水月。
但我深知自己不会醒来。
因为他才我时间的尺度,我的时间没回来,我的日子就不会向前。
·
话本也已经不再流行,开话本摊的周叔改卖糖葫芦串儿了,这年头,卖卖小吃更赚钱。
我后来独自拜访过周叔的摊子,好歹是多年的老熟人了,他递了一串新做好的糖葫芦给我,亮晶晶的糖浆上裹着刚炒的芝麻粒。
“周叔,为什么话本里的人大多都是长相思,而不是长相守呢?”
周叔笑了,而后慈爱地拍拍我的头。
“丫头啊,你还年轻……是你不知,长相思易,长相守难。”
我也笑了,多给了他一串糖葫芦的钱。
“那既不能长相守,我便日夜长相思。”
14
那些过去了的回忆,在脑海里过上一遍,顶多也就是半柱香功夫而已。
我小心提着兔儿灯,往廊桥纵深处走去。
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埋怨,这条街怎么每年都是这样繁华又有生气的模样?时间这么残酷的东西,也丝毫伤不了它半分。
廊桥还是廊桥,过去年月里的人却不复从前了。
我心不在焉,没留神迎面撞到了来人的身上。
我扶了扶面具,确认灯没有烫到那人之后,才慌慌张张想起来道歉……
“对不起对不起……对不”
—— 然后我透过面具,看到了他的眼睛,就像剔透的灰紫色水晶。
心脏里的血液又重新温暖地流动了起来,周围的声响,都一并消失了。
我怔怔看着那双眼睛,视线不敢再移开半分。我的理智告诉我,他应当只是一个陌生人,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过客罢了。
可是路过的人那么多,他周身熟悉的感觉就像一点星火,点燃了过去所有变得灰白的记忆。而我本能一般,也只为他驻足。
我不知道,可是我的心脏知道,它在我胸腔里有力又急促地跃动着,就像多年以前我初见他一样。
我不敢呼唤那个许久未说出口的,已经有些生涩的名字,生怕一点动静,就让此情此景破碎……
眼泪已经悄然落下,划过我的脸颊。我颤抖着手想去揭他的面具,那个陌生人则微微俯身,配合着我的动作。
是了,那就是我日思夜想的眉眼。
此刻历经岁月,已脱去了少年稚气,添了青年人的沉稳,和久经沙场的沧桑。
可是那双眼睛,却不染纤尘,从未变过半分。
他眼眶微红,也泛起晶莹。
我和他对视半晌,他低低舒了一口气,声音里有克制的嘶哑。
“姑娘,是不是认错人了?”
-- 我的时间,回来了。
15
我还是照着阿娘生前的遗愿,和李泽言在融融暖暖的春日里成了亲。
小满抱着儿子来抢喜糖,悦悦抽抽搭搭哭得比我还起劲,周叔也来了,帮忙一起做点心,孩子们都喜欢围着他转……
我漫漫岁月里的相思,终究是有了归属。
我窝在他怀里和他炫耀这么长时间以来的长进,他总是默默听着,时不时低头,轻轻吻我……
有一日,他翻到了当时还在私塾里,我偷偷想他时写下的话——
「但愿君心似我心」
他大手包裹住我握着笔杆的手运笔,补齐了后半句。低头和我鼻尖间相抵的时候,唇边的笑意纵容又宠溺,于是我又一次在他眼睛里,看见了星星——
“定不负相思意。”
-全文完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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