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只皮仔仔

「独家记忆」 李泽言×你 | 2022生日贺文

文/ by 皮仔

☾全文1.9w，多视角

☾推荐BGM：特别的人——方大同

☾  “你是我的独家记忆。”

00

  “你是我的独家记忆。”

01

  “好的，A组下周一早上9点准时把项目策划案交到我办公室来。散会吧，大家今天辛苦了。”

  结束长达3小时的视频会议，我深呼一口气瘫倒在老板椅上，望着天花板，大脑彻底陷入宕机状态。

  长时间注视屏幕，眼睛早已酸涩不堪。方才忙于同下属们交代工作事宜，想必外卖的红茶拿铁早已失去了新鲜出炉时的浓厚香醇，但直接浪费掉也实在可惜……

  我用手指捏了捏睛明穴，正欲抬手去拿咖啡，心脏却在胸腔中剧烈地“突，突”跳了两下，等我回过神，红茶拿铁已经被我碰倒在办公桌上，即使我用最快的速度去扶杯子，仍然没能做出多少挽救。

  咖啡在草稿纸上洇开，我顾不上衣服上沾的咖啡渍，慌乱地把笔记本挪走，一边庆幸桌子上没放什么重要文件，一边抽餐巾纸铺在桌面上。

  眼下的情况不好收拾，我正想联系公司保洁帮忙打扫，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先一步打进来。

  我按下接通键，一早上的心慌终于要得到合理的解释。

  “……喂？”

  “李小姐你好，现在方便说话吗？”

  “方便的吴医生，您请讲。您打电话来……是我爸有什么不好吗？”

  “唉……”

  短暂的沉默。

  那声因为纠结如何向我妥善措辞而发出的叹息像一双无形的手，隔着听筒穿过来，揪得让人窒息……

  心里隐隐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，我攥紧了手，尽力用平稳的声音答复对方。

  “没事的，吴医生。咱们两家认识这么多年了，有什么您直说。我现在有空的。”

  “好。可能你也猜到了，李老先生情况不太好。你也知道你父亲的性子，上次体检已经查出心脏的毛病，其实在他这个年纪，也不算奇怪。”

  “他的记忆衰退的症状也有所加重，这个你也知情。家里的护工发现他晕倒在花园里，这才赶快联络到我。”

  “你放心，人没什么事，只是有些小擦伤。他现在在人民医院这里，我会随时注意他的病情变化，只是以防万一……我希望你可以尽快过来一趟。”

  挂了电话，我努力深呼吸几次平复心绪，不断在心中重复父亲说过的话，“越是遇事越不能慌乱”。

  我脱下沾了咖啡的外套，打电话给助理，请她帮忙料理桌面的残局，顺便简单交代了一下这两天的工作，让她有任何问题都随时和我保持联系。

  冷静地安排好这些，我用最快的速度去车库拿车，驱车去医院。

  没事的，医生也说没事的。

  我在心里这样默念。

  我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路况上，一路往前开，酸涩却控制不住涌上鼻腔，继而变成眼泪，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……

  其实我很清楚，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，每个人都要面对至亲的离去，这是自然规律。

  明明这是我第二次遇见这样的离别，可我却丝毫没有从第一次中修习到释怀。

  我只是觉得，这段路像倒计时一样漫长而煎熬，巨大的钟摆在身后追着着我往前，不给我一丝磨蹭的机会。

  我又一次变成了无措小孩子。此刻我不再是华锐运筹帷幄的小李总，我只是爸爸的女儿——

  一个不想失去爸爸的女儿。

 

02

  李泽言，商界的传奇人物。

  他20岁那年，大三快结束时创立了华锐集团，可谓是年少有为的典范。

  26岁那年，他拥有了一家叫souvenir的餐厅，听说时常遭到消费者们的投诉，倒不是因为菜品，只是这位老板太有个性，随心开业，不设菜单，叫远道而来的人们吃了不少次闭门羹……

  除了他本人之外，没有人知道“souvenir”真正的意义。

  华锐成立第八年，走到了业界前沿，李泽言以惊人的速度和能力构造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商业帝国。

  事业有成的这一年，他才28岁。

  也就是这一年的某一天，他遇见了他的女孩。

  她带着满身烟火气，吵吵嚷嚷进入他的世界。他会蹙着眉说她“笨蛋”，“幼稚”，实则心绪的起伏早就连在了她身上……

  两人一动一静，一个爱热闹，一个话很少，走在一起却十分相衬。外人眼里，郎才女貌，他在笑，她在闹，爱和被爱同时发生，一切是命运最好的安排。

  恋爱的第五年，他向她求婚了。

  次年，他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，是个女儿。眼睛像她，又兼顾他的神韵。那个初夏的傍晚，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儿，低声哼着一首《宝贝》，妻子在一旁安睡……

  他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幸福美满的时刻，一切都很好，连晚风都是温柔的形状。

  这么一个人，在给女儿起名时却罕见地犯了难。

  因为名字是要跟随孩子一生的，代表着父母心愿和祝福的礼物，正因为她的到来如此珍贵，他才难下决断。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妻子，后者却出乎意料地解决了这个难题。

  “名字嘛……肯定是要代表对宝宝的祝福和期许的。就好像爸妈给你起名‘泽言’一样，两个本来无关的字因为祝福结合在一起，才最有意义嘛！”

  “嗯。”他点点头。

  “那你对女儿的期许是什么？”

  宝宝刚吃饱，乖乖躺在妻子怀中睡着，她笑着望向他，两人在眼神里达成了共识。

  “她健康快乐就好啦！以后她想做什么我都支持！！看你这几天一直为起名的事儿烦心，我倒觉得不必想得太复杂。”

  “叫……乐乐怎么样？快快乐乐，平平顺顺。”

  快快乐乐，平平顺顺。

  他突然觉得，她其实是最有大智慧的人。他吻了吻她的脸颊，笑得温柔，附耳过去，以免吵着女儿……

  “好，都听你的。”

  从此以后，世界上多了一个叫乐乐的小朋友——她因为爱降临到这个世界上，带着父母最朴素的寄愿，也因此，独一无二。

03

  至于这些细节，我当然是不可能自己知晓的。

  只记得过去很多个傍晚，我和母亲一起窝在沙发上，等着父亲做好晚饭，母亲便时不时会提起那些往事。

  她努力用孩子能明白的方式，以一种最最温柔的语调，将她和父亲的走过的路娓娓道来……

  我听着有些似懂非懂，却从不觉得枯燥乏味，也许该归功于她讲故事的时候倾注了太多的爱，使得那些过往的碎片拼合成温暖的画卷，如此生动地，展现在我眼前。

  “那妈妈是怎么把这些事都记得那么清楚呢？是…是像爸爸给我念故事那样，背下来了吗？”

  “嗯，让妈妈想想啊……对也不对。”

  “现在说似乎还太早了，等乐乐长大了就会明白，当你遇到一个很特别的人，你和他走过的每一段路你都会记得，不用刻意背诵也会记得的。”

  “什么样的人才是特别的人呀？”

  饭菜的香味飘了过来，我和妈妈肚子发出同步的咕噜声，她看着我，我看着她，然后我们一起笑了。妈妈揉揉我的脑袋，指了指将热饭热菜端上桌的父亲，在我耳边说小话。

  “喏——从认识的第一天起，就愿意每天都给你做饭的人。”

  ……

  太多往事涌入脑海，我的思绪早已乱成一团。我将车子停在医院的地库，在电梯里按下吴医生发给我的楼层。

  我想，也许现在该换个更亲切的形式来介绍他：

  李泽言，商界的传奇人物。也是在家陪夫人种花，陪女儿搭乐高，给她们做好多好多顿好吃的饭的——

  “我的父亲。”

 04

  我出生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。

  父母恩爱，家境优渥，无论我提出多么天马行空的想法，父母都会支持我去做，倒真是应了我的名字，“健康快乐”是他们对我唯一的要求。

  父亲是寡言的人——虽然据母亲所说，这还是他话变多之后的模样。

  “噗嗤……妈，那你们不说话怎么谈恋爱啊？？”

  “没事儿啊，我话多就行了，他一般都是听我说。不过你爸这人也有话多的时候啊。”

  “？？什么时候？”

  我清晰地记得，母亲每每提及父亲，脸上都会露出来小女孩似的神采，那是被某人好好爱护了很多年的体现。

  “当然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。”

  

  所以我家的家庭结构也就显而易见了，爸爸话少，妈妈话多，我话量取个中间值。

  青春期那会儿，我偶尔跟我爸闹个别扭什么的，就全靠我妈做传话筒。当然，这份工作用不着她出什么力，因为她叽里咕噜疏通矛盾的时候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，我爸早就不生气了。

  我妈说这归功于她口才卓越，我说这归功于我爸偏心眼子。

  他点头听她说话，无关乎内容是什么，恨不得全部目光都落在她身上，从我懂事起，就没少吃他俩的狗粮。

  原本这样的生活应该久一点，再久一点，久到我找到属于我的那个“特别的人”，有自己的家，久到他们俩都变成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老奶奶，坐在院子里一起晒太阳……

  原本应该这样的。

·

  18岁那年，我成功拿到梦校的offer，即将开启四年之久的留学生活。

  我记得特别清楚，所有行李都是妈妈帮我收拾的。她往我箱子里塞了很多我爱吃的小零食，还有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，结果实在太多了，根本放不下，我爸就在一边劝她断舍离，她又不肯……

  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辩，我在一旁看着，心里却暖乎乎的。

  直到去机场，我都没什么关于离别的实感，有的只是好奇和新鲜感。倒是一向活泼的母亲，在去机场的路上一言不发。

  我准备安检登机，跟爸妈告别时，我妈突然过来抱住我，半天没说话。而后拍拍我的背，声音有点哽咽，于是我也跟着红了眼眶……

  她说，宝贝在外面要记得吃饱穿暖，累了就回家，宝贝永远是爸爸妈妈的宝贝。

  我说，好，我肯定经常打电话烦你。

  父亲没有多说什么，我知道他心里挂念我，主动给了他一个拥抱。

  我说，恭喜你啊老李，可以跟我妈过二人世界了。

  他却没接着我的打趣，记忆里，父亲还是头一次这么认真地跟我说这些。

  他说，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才是家，有空就多回家看看。

  那个当下我才觉得，我实在轻算了父亲沉默的爱，当我回头跟他们挥手，看见站在远处的父母，才惊觉，原来他们也不再年轻了。

  大三那年，母亲病了，病势汹汹，身体每况愈下。父亲动用一切人脉，给母亲最好的治疗条件，却仍然无力回天。

  我收到母亲病危的消息，就立刻买了最早的一班飞机赶回国，那一天，我在飞机上流干了这辈子最多的眼泪，一刻也没合眼。可惜命运弄人，我终究败给了时间，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。

  我赶到医院，看见站在走廊尽头的父亲。

  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记忆里父亲一直是顶天立地一般的人物，那一刻，我突然觉得他脆弱极了，我知道，母亲的离去抽走了他的一部分灵魂。我远远看着那个背影，眼泪一直往下掉，捂住嘴不敢哭出声，生怕一点动静，就会让那个身影彻底破碎。

  他看到我回来，怔了一瞬，然后示意我过来。

  我不晓得父亲熬了多久，他眼里有红色的血丝，下巴的新胡茬也没顾得上清理，身上有很淡的烟味，我分明记得他是不抽烟的……

  他看着我的眼睛，和母亲一模一样的眼睛，而后抱住我。

  我这才觉得，我终于降落了。

  我像小时候一样在父亲怀里大哭，不用顾忌一切的大哭。

  我说，爸，我没有妈妈了，怎么办呢，怎么办呢。

  那一刻的痛苦击溃了一切他教给我的冷静，我后来许多次想到这一刻都难过得无法呼吸，因为那个当下我实在没有可以分出来的共情——

  我忽略了同样少年时失去自己母亲的父亲，也忽略了，他此刻也是为妻子离去而痛苦的丈夫。

  但是在我面前，他还是父亲。

  我似乎看见那个快要破碎的影子此刻又慢慢粘合在一起，拼合在一起，拼成随时可以替乐乐遮风挡雨的爸爸。

  “不哭，爸爸在这，家就在。”

05

  电梯门开的瞬间，独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钻进我的鼻腔。

  一种肃穆的味道，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。父亲的病房在最东侧的vip间，好在吴医生帮忙多多照料，父亲一个不喜欢喧闹的人，在那起码能睡个好觉。

  “吴医生在吗？”

  “在，李小姐你来了。”

  “公司这阵子事多，我收到消息就赶过来，还要谢谢您帮忙照顾我爸。”

  “这么说就见外了，来，请坐。”

  吴医生倒了杯茶，我在他对面坐下。

  “李小姐，我们之间也这么熟了，我就不兜弯子了。李老先生现在生命体征还算平稳，但是情况也并不乐观，他之前有过短暂的醒转，似乎在想念你已故的母亲，记忆上会有一些错乱，这一点想必你比我更清楚。”

  “请您做好必要的心理准备。以及，我见过太多向您父亲一样的患者，虽然不善表达，但这个时候，总归是希望子女在身边的。多体谅，多陪伴。”

  “嗯，我明白。平时辛苦您多帮忙留意了，我每天忙完公司的事就过来。”

  从吴医生离开，我走到父亲的病房前，手悬在空中，半晌，才推开门。

  父亲睡着了，点滴的药液一点，一点送进他的身体里。似乎只有睡着的时刻，他才会不设防地卸下平时的严肃，或许在对母亲的思念，和对我的挂念中，已许久没有过这样踏实的睡眠……

  记忆里的父亲，有世界上最坚强的意志力。即使当年母亲离世时，那么痛苦的时光里，他也只是在露台上抽了一晚上的烟，然后把所有和母亲共有的独家记忆，小心翼翼埋在心底，不给任何人看见他脆弱的机会。克制地安顿好公司事务，安顿好我。

  窗台上的花瓶里放了一束鲜花，散发着生命的活力，而屋内的父亲缓步走向人生的尽头，一明一暗的对比，揪得我心里难受……

  我放下包，在病床边的凳子坐下，握住父亲苍老枯槁的手，轻声和他说话。

  “爸，我来啦。我在这呢，我在。”

  父亲的手指动了动，我知道，他一定听得到。

  自从母亲离世，我和父亲的交流更少了。

  我有时候想，那一年真是难熬啊。

  那年余下的时光像一把巨大的斧子，把这个家的纽带划破，我确信父亲会给我一切帮助，他确信我会好好完成学业，参加工作，但我们都无法自欺欺人——这个家已经不完整了。

  时间只渡愿意自渡的人。

  我一个人乘着舟往前走，父亲和母亲却永远留在此岸。

  已经回不到过去了。

  说来惭愧，这种时候我才发现，原来我对父母的过去知之甚少。

  以前母亲在时，时常跟我讲她与父亲的往事，后来母亲走了，那些往事藏进一个我再也触碰不到的盒中，不知是否落上了时间的尘……

  我想到父亲日渐衰退的记忆，却仍然记得母亲最爱吃什么口味的吃食。

  有几次回家，桌上都有精致摆盘的布丁，上面还有切成爱心的草莓。

  他已经不再年轻，变成年迈的老人，却始终有一份时间也抹不平的心动。

  他似乎忘记了母亲的离去，忘记了一切，固执地在那个盛满回忆的居室里盼望她回来，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忘记，记得有关于她的一切细碎。

  我趴在父亲床边，泪水顺着脸颊滚落，打湿了床单，倦意渐渐袭来，我闭上眼迷迷糊糊陷入遐想……

  要是能帮他找回丢掉的记忆就好了。

  看看年轻时的他们是如何相遇，如何相爱，等到那时候——

 「 亲爱的爸爸，你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的思念，是不是就能找到归宿？」

06

  我是被身边的人推醒的。

  “喂，你好？快醒醒，老板马上就来啦！！”

  “……诶？？”

  我努力睁开酸涩的眼，检索记忆库，实在想不起面前的陌生人是谁。好在手里握着的简历，还有身边这位善良的陌生姑娘足够热心，我才迷迷糊糊弄清情况。

  “哎，你是不是也是昨天准备面试熬夜了？”

  “我……嗯，是的。”

  “我就说嘛！！我也一样，今早还多打了几层遮瑕才遮掉黑眼圈。看你睡着了，就把你叫醒了，说不定大家以后是同事，要不咱们加个微信？方便联系？”

  “好啊，谢谢你。”

  看样子八成是在做梦，梦里还有位陌生人，自顾自地跟我加了微信……

  我翻看手里的简历，很奇怪，确实是我会做出的模样，可我却完全不记得现实中有写过这样一份报告，年龄上年轻不少不说，而且应聘的职位还是……《发现奇迹》栏目组策划？

  当年我毕业归国，直接进了华锐工作。为了免去闲话，父亲用比旁人更高的要求去要求我。于是我和所有来华锐求职的年轻人一样，通过笔试，面试，完成工作和kpi，一点，一点往上走。

  我对母亲公司的事了解不算多，只记得幼时时常会粘着母亲，央她带我去节目拍摄现场玩闹，因为悦悦阿姨他们都爱逗我，会请我吃好吃的糖果和饼干……

  

  越是理智思索，就越是觉得眼前的一切实在离奇。

  我用指腹摩挲着“应聘职位”那一栏填写的内容，心里却有种酸涩的怀念。

  据母亲所说，《发现奇迹》最初是由外祖父和几位朋友一手创立，倾注了他一生的心血。后来外祖父离世，公司资金链出了问题，所有曾受过外祖父恩惠的合作方纷纷忙于撇清关系，翻脸不认人。

  公司在破产边缘艰难求生，所有人都劝母亲放弃，但她不肯。

  她迎着所有人质疑的目光，凭着一腔孤勇，去华锐这样的大公司寻找被投资的机会。

  她成功了，拿到了华锐最大的一笔投资，也以此为契机，认识了父亲。

  “所以我们乐乐以后也要勇敢哦！面对未知的事情，哪怕只有一线希望，也不要放弃呀，像妈妈一样！！”

  “哦……”我似懂非懂点点头，“妈妈拿到了最大的投资，妈妈好棒！！”

  彼时母亲摸摸我的头，笑着和父亲对视，而后说悄悄话一样，小声跟我说话。不知道为什么，那时候我年纪明明很小，却把这句话记得如此真切。

  “你爸爸说，这还是他最长远的一笔投资哦。”

  很多年后我才听明白，这确实父亲做得最成功的一笔投资，投资方满意，被投资方满意，这一投资，就得到了一个人一生的爱。

  ……

  走出回忆，轮到我进去面试了。

  我偷偷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平复心情——倒不是担心被问住，在华锐工作这么些年好歹攒下来不少工作经验，加上父亲一直用更严苛的标准要求我，应对面试不成问题……可是应对回忆，就有问题了。

  一门之隔，面试官里或许有年轻的母亲。

  不晓得她现在还父亲走到了哪一步，也许将来还有机会见到年轻时的父亲，亲眼见证相册里年轻的双亲如何相爱，见证父亲遗落的记忆落在了哪里……

  想到这，我心里暗暗祈求这个特别的梦一定要再延长一些，不要那么快醒来。

07

  “嗯……小乐是吗？我看你按主题拟的策划案很有想法，完全不像是实习生的水准，是在哪里实习过吗？？”

  “哎，老板！！她简历上都写过了，在李总他们公司做过的！”

  “哦哦…李泽言他们公司的……难怪简历都这么好看……”

  

  第一个说话的是我年轻的母亲。

  显然，她似乎对面试的工作并不熟悉，刚才的严肃也都是假象，经不起推敲。

  还是经由一旁的悦悦阿姨提醒，她才有些尴尬的反应过来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，走觉得悦悦阿姨提到“李总”的时候，母亲的眸子亮了起来，再回望我时，多了许多赞赏。

  “那你为什么从华锐离职，选择来我们公司呢？毕竟……”她脸上闪过一些局促，“毕竟我们公司现在的情况并不好，虽然得到了华锐的投资，但还是在上升期，以你的能力，完全能去更好的公司。”

  “因为喜欢。”

  “做自己喜欢的决定，才是最正确的决定。”

  我看着母亲的眼睛——那双与我一模一样的眼睛，坚定地答话，正如母亲当初回答我“你为什么要坚持挽救一个奄奄一息的公司”一样坚定。

  不仅因为喜欢，当然也因为思念呀。

  我实在太想念您了，妈妈。

  太想太想了。

  “很好，我喜欢这个答案。悦悦，就要她吧。”

  “老板？后面还有两份简历，不看了吗？”

  “但是这些策划案看下来，没有人比她能力和经验更好，不是吗？而且……”她小声用文件夹挡住半张脸，跟悦悦阿姨说话。

  “也可以跟她学习怎么写策划案，免得李泽言又要批评我！！”

  “好呀老板！我就知道你有私心！！”

  “嘘嘘嘘！！小声点……”

  我从母亲身侧路过，将这些小话尽收耳中，没忍住在心里偷笑。

  原来从这么早就开始惦记着我爸了啊。看来老李年轻时还真是人气颇高……

  我一边忙着心里偷乐，一边已在心里打起草稿，想着该怎么撮合爸妈捅破窗户纸，免得到时候梦醒了，他俩还没牵上小手。

  韩野叔叔领着我去工位，我拿着包便和另一位实习生一起往前走，如果再巧合一点，再走慢一点，就可以听见后半句对话——

  “老板，说正经的，除了那个叫小乐的姑娘能力强，在华锐工作过，还有你对李总……”

  “咳……打住！！悦！悦！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八卦！！到底能不能好好问问题啦？”

  闺蜜一句八卦话，使她想起某人那张不苟言笑的脸。

  明明很多人被他的严肃劝退，说他的严苛，而他也确实用非常严格的标准要求着她。但“喜欢”本就是世界上最不需要理由的事情，正如她喜欢她，只需要一个理由就足够——

  因为他是李泽言。她喜欢的李泽言。

  “能能能！！这不是身为好姐妹希望你早日和心上人牵上小手吗？！李总这块香饽饽有多抢手你又不是不知道。话说回来……刚刚看你一直看她的策划案和简历，是觉得想法碰到一起，擦出火花了，才破格录用吗？”

  “嗯……是也不是。她给出的答案我当然很满意，不过嘛……”

  她托着下巴，盯着那份完美到挑不出毛病的简历出神，也许她接下来这段话听起来会很怪，但她确实也寻不到更妥帖精准的词汇形容自己心里此刻的感受了。

  “我看着她有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，就像认识了很久很久一样……合眼缘。”

08

  “阿嚏——”

  “……先停一下。” 

  我吸溜吸溜鼻子，正打算继续把后半段策划案汇报给李泽言听，突然被某人打断了进程。他蹙眉看着我，熟悉的表情，想必我这次的策划案又有了什么新型纰漏要打回去修改……

  我有些心虚地低下头，却没等来意料中的批评。

  “你刚才打了四次喷嚏，感冒了？”

  “诶……？”

  连我自己都没注意到打了几次喷嚏，连忙挥挥手。

  “没有没有！！我没事的！！我后半段的汇报……”

  “我都说了今天先停一下。”

  李泽言走过来，神色依旧没多少缓和，不过经由他这么一说，我才后知后觉感觉到头脑的昏沉。没等我反应过来，他伸手过来，用手背探我额头的温度。

  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？”

  “你手背冰冰的。”我如实回答。

  “笨蛋……是你在低烧。”

  “夏天也别顾着贪凉，汗没干透就往空调房钻，当然会着凉。”

  语毕，他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，把外套披在我肩上后，不自然的偏过目光。

  “咳……会影响工作。”

  “哦……”

  说不上来这是什么心情，听到他提到“工作”两个字，我有点小失落，但此刻身上正披着他的外套，又觉得心里像打翻了蜜糖罐头一样甜……

  和他在一块的时候，这心里像缠着一团解不开的毛线似的，不同的情绪竟然可以在一瞬间转换，而后缠在一起，拽着心跳一点点加快。

  “那我……”

  “那我送你。”

  我和他同时开口，最后我打着哈哈说跟他想到了一起，揣着小心思上了他的车。

  李泽言车子上的车载香薰是冷杉的味道，淡淡的木质香，闻起来很舒服。

  他今天没有开冷气，只开了一点车窗透风，也许可以合理怀疑下是我感冒的缘故。

  他侧脸也很好看，偶尔会单手打方向盘，说实话，挺帅的。

  我们偶尔会说两句不相关的话，却并不会觉得尴尬。又或是我说，他听，无论我说的网络用语和时下流行听起来有多么荒谬，他也只是点点头应声，从不质疑。

  其实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家具体在哪里，也不知道我家和他家是不是真的顺路，但却能记得所有和他有关的小细节，似乎连我的心也总对他偏爱一点……

  这大概是我问得最直接的一次话。

  不是下属问李总，是我问李泽言。

  “李泽言，你家和我家真的顺路吗？”

  后来，我是披着他外套回家的，这一次，他没有用“工作进度”搪塞过去。

  我打开手机，在导航app里输入他刚说的那个地址，嘴角一点点勾了起来……

  我确实不认路，但是从搜索结果来看，我和他家是在完全相反的方向，他从我这儿开回家，还得兜上一个小圈。

  一点也不像聪明人会做的事，我甚至可以合理猜测，他在有预谋的和我浪费时间。

  我从前总忍不住猜想，那段回家的路他会怎么度过，是会听广播，还是会放一首钢琴曲，又或是，想到我新给他科普的网络词语呢？

  答案似乎都不重要了。

  我只知道，我曾经在书上看过一句话——

  “喜欢一个人，不管东西南北都顺路。”

09

  真正和李泽言确认关系，是在一个初夏的傍晚。

  当晚，我们公司新推出的一档恋综收官，是现场直播。这还是我们推出的第一档恋爱节目，本来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做突破，却没想到有了许多意料之外的收获，收视率长居榜首，连我都忍不住追着看……悦悦本来表示“我一个单身狗看别人谈恋爱有什么意思”，结果那天午饭跟着我看了一段节目，就彻底躺平在了坑底。

  “嘿嘿……那还得是我们小乐！！”

  “滴——系统提示，这已经是您第10000次夸小乐了哦。”悦悦在一旁插科打诨，当个有情的报数机器，被夸奖的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起来。

  “哎对了，你是怎么想起来这个点子的呀？之前还没有同行做过这样的节目，之前我跟李泽言说起的时候他还提醒过我‘做新方案之前要好好评估风险’，”我故意学李泽言说话，“不过这次还是很成功！！”

  “哦我知道了！！”

  我眯了眯眼，打量此刻正满眼兴奋听着我和李泽言八卦的小姑娘。

  “肯定是因为小乐早就有——男。朋。友。了。吧。”

  后者神色一愣，似乎还在神游，没想到突然被我点了名，眨巴眨巴眼，脸“唰”得一下就红了……一看就是被说中的表情，蛮可爱。

  我一脸姨母笑，正准备用妈妈的语气感叹一下puppy love的可爱之处，就被悦悦抢了先。

  “哦对啊对啊！！可恶！！我怎么没想到？！哎哎哎长得帅吗做什么的什么时候打算结婚呀？”

  “？？？悦悦！你查户口呢？！！”

  “哎呀你不是也在看恋综？！再说了我这叫关心同事嘛！小乐你就跟我说说，满足一下我磕CP的好奇心嘛！”

  ……

  话题越跑越远，只依稀记得小乐说，是她父母十分恩爱，她没少吃两个人的狗粮，却对父母当年的恋爱往事不太了解，出于好奇，就有了这么个点子。

  

  恋综最后的告白地点定在恋语市的江边。

  没有城市里的霓虹，没有望不到头的车流，仅有星光和篝火和独属于夏日的虫鸣，倒是别有一番浪漫。

  哦对了，今天李泽言也来了。

  我调了汇报时间，下午很早就去了华锐。闲谈到晚上要去现场围观我CP，出于礼貌问他要不要一起来，他居然点了头。

  我和制作组的同事们站在一起，李泽言站在我身侧。

  此刻我也顾不上什么紧张不紧张，形象不形象的了，看到我CP终于牵手成功，男生把藏在身后的一束玫瑰送给女生的瞬间，我感动得眼泪直流，下意识拽了拽李泽言衣袖让他看他们，转过头，才发现他一直看着我。

  “呜呜呜……你不觉得感动吗？？”

  “所以这就是你哭成花猫的理由？”

  烟花升空，制作组的同事们都准备着要收官庆功，悦悦他们也不知跑去了哪里……

  明明灭灭的光照在李泽言脸上，怪周围的喧嚣太盛，我没能在那个当下听出，他发问的语调比当晚的星光还要温柔。

  “因为看到别人有好好被爱，也会觉得好感动啊。”

  “那这一次，我们要不要成为他们？”

  变魔法般，李泽言从身后拿出一束玫瑰，韩野冲我眨眨眼，想必刚才是他帮忙递的花，远处的小乐和悦悦手上拿着烟花棒，拿手机对着我们拍照……

  我一时弄不清情况，傻愣在当场，分明我不在人群中央，却又好像在一个人眼里，成为了世界的中央。

  “……不要玫瑰了？”

  “要！当然要！！”

  生怕这花长腿跑了似的，我赶紧接过花，看着他温柔地冲我笑，无数个暗恋的夜晚，无数个写在纸上的他的名字，似乎都在此刻找到了归宿。美好到让人鼻尖发酸。

  “李泽言，我不会在做梦吧……”

  他向我伸出手，我把手交到他手心里。

  “梦里的李泽言不会给你送花。至于现实里的李泽言……”

  “你已经抓住了。”

  任何一个字词，都无法描绘这一刻。

  我忘记告诉李泽言，今晚的星光很好。

  可最温柔的不是星光，是你。

10

  恋综这个策划案从一开始就是我计划中的一步——我是说，“撮合爸妈赶紧拉上小手计划”。

  说实话，事情进行到现在，我也弄不清到底是什么状况。显然，这个“故事”的真实性和参与感远远超过了“做梦”的范畴，倒更像是父母年轻时的往事。

  他们现在才在一起，离结婚，有我，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……

  我像是拥有一个半上帝视角的人，站在纪录片中央，亲眼见证眼前发生的一切。

  医院的墙听过比教堂里更真挚的祷告，见过最多的眼泪和依恋。

  不晓得是不是上帝听见了我的祈祷，所以让我亲眼看看，父亲遗忘的那些，只关于母亲的，独家记忆。

  我仍然能感受到这里与现实世界的不同，比如时间的流速忽快忽慢，好像是为了特地让我看见那些重要的故事节点一样……

  但我觉得并不坏，即使是荒诞的梦，也已经足够珍贵。

  

  恋综收官现场，我笼络悦悦阿姨，韩野叔叔他们一起想了计策，提前给父亲发了邮件。当然，这一点上我有足够的把握成功，因为我曾经听母亲说过，父亲跟她在一起的那天晚上，送了她一大捧玫瑰……

  虽然不晓得具体是在什么场景下发生这一切，但是我猜想正如许多小说里说的那样，一段故事的重要节点不会改变，所以就赌了这么一把。

  我赌赢了。

  ——或者说，我一定会赌赢的。

  我不用赌父亲对母亲的真心，因为在母亲离开的这么多年里，时间在父亲身上留下那么多痕迹，却从未抹平他对母亲的爱。

  “后来……？”

  “后来爸爸遇见了妈妈，就像故事书里王子找到公主那样。”

  过去我很难想通，一个人究竟要多爱另一个人，才可以把那么多孤独的时光轻描淡写地划分为“遇见你之前”和“遇见你之后”。

  究竟要多爱，才能把她的一切喜好都牢牢记在心里，一记就是几十年？

  他的心里似乎有一片永不凋谢的花园，那里只有一朵玫瑰。过去他用爱滋养她，现在用一辈子思念她，即使疾病企图模糊她的存在，他也没有忘掉她。

  一天都没有忘过她。

  我站在人潮里，手里举着仙女棒，跟同事们一起起哄，佯装用手机记录，实则为了挡一挡泛着泪光的眼……

  今晚很浪漫。

  当父亲亲手把那捧我订的玫瑰送到母亲手上，我按下彩灯的按钮，草丛里便闪烁起星星。母亲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灯光，而后看见躲在树后的我们，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。

  她抱着花，笑着点头，然后牵住父亲的手。

  我站在不远处，看到他们抱在一起，笑着鼓掌，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流……

  太多情绪在心中翻涌，不只是“看到父母相爱”的感动，也想到了父亲很多次一个人在厨房忙碌的身影，和冰箱里永远备着的焦糖布丁食材；

  我想到他经历过如此深刻又热烈的爱，这么多年，他的思念有多么难捱；

  也想到离去多年母亲。在这种时候，我突然特别特别想告诉她，她的爱很值得，被她爱了一辈子了那个人，也爱了她一辈子。

  音响里刚好循环到一首《特别的人》：

有时候我们都会寂寞

有时也会失败怕被淘汰

想去找一个明白

而我曾经多次的等待未来

你何时会来

人山人海总有你的存在

有你我的爱

我们是对方 特别的人

奋不顾身难舍难分

不是一般人的认真

若只有一天 爱一个人

让那时间每一刻在倒退

生命中有万事的可能

你就是我要遇见的

特别的人

  “妈妈，我看见啦。”

  我望着星空，在心里默念。

  就是这一天，你遇到了那个愿意每天都给你做饭吃的，特别的人。

11

  毫不意外，下一个时间节点，也如约而至。

  他们要结婚了。

  我和悦悦阿姨受邀成为伴娘。

  这听起来似乎很奇怪，我要做我妈妈婚礼的伴娘……但放在这个情境下，似乎又是合理的。

  在化妆间的时候，我没忍住打量穿着婚纱的妈妈，看了一遍又一遍，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了。

  “小乐！！你和悦悦究竟是来帮忙的还是拍照的？看得我拐不自在的……”她小声嘀咕，面上泛着幸福的红晕，手规规矩矩放在身前，一点也不像平时活泼的模样，大抵也是紧张。

  “看你好看呀！”

  这回是真心话。

  她平日里也不喜浓妆，只是化淡淡的通勤妆，显得人有气色。这回是爸爸请来的造型师，帮她打扮成新娘子该有的样子，漂亮得不像话。

  脑补一下老李其实心动得不行一会儿还得一本正经的模样，我没忍住笑出声来。

  “……你！们！别笑了……是很奇怪吗？”

  “没有没有，好着呢！！”悦悦阿姨帮她把头纱理好。

  “？？那你们在笑什么？”

  我抢先答话：“在想李总一会儿肯定要把持不住了。”

  果不其然，想到新郎官，母亲又开始紧张。

  “我应该不会掉链子吧？是先从左边走过去对吧……？然后……坏了！！我好像忘词了！！”说着，她又慌慌张张打开手机备忘录温习。

  我看着母亲字正腔圆背誓词的样子，又可爱又好笑，最终还是把手搭在她肩膀上，轻轻拍了两下。

  “老板，别紧张啦。”我看着镜子里的她，还有我们如此相似的两双眼睛，用最笃定的语调说，“你什么样子，李总都一定会很喜欢的。”

  “只要是你，他就会很喜欢的。”

  她愣了一下，而后笑起来，握住我的手，眼神很温柔。

  “知道啦。”

  我围观了婚礼全程。

  有一说一，老李根本想不到，自己结婚当天，亲闺女从未来的时空过来给他捣乱……

  具体表现为我主动向母亲提出只有雅思听力拿8.0才能让老李进门，母亲这样爱热闹的性子，自然是立刻同意，没曾想老李本人今天状态极佳，1.5倍速的语音照样拿了两次满分……

  我看着面上波澜不惊的父亲，心里默默给他点头鼓掌。

  母亲穿着婚纱坐在床上，亲自在父亲的试卷上批了满分，然后笑着还给父亲。

  “恭喜——！！新郎官可以把我带走啦！！”

  她张开手，被他公主抱进怀里。

  李泽言这么严肃一个人，今日多了许多笑意。我站在后面，看见他趁着人群喧嚣亲吻了她的脸颊，跟她小话……

  “新郎官今天就是来带你回家的。”

  仪式上，我看见我年轻的父母站温柔的灯光下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，望着彼此，如此相衬。

  母亲的词成功背了下来——准确来说，在她紧张得快要忘记的时候，父亲总能恰到好处地小声提醒她。

  原来他早就把她的词一起背下了。

  他们为对方戴好婚戒，在此后这么多年里，一直戴着，从未摘下过。

  到了新娘子丢捧花的环节，我还在一旁吸溜着鼻子为父母爱情落泪，母亲拿着捧花径直走向我。

  她今天特别特别美，像光彩照人的公主一样，比我看见的婚纱照上还要美一万倍。她把捧花递到我手上，我强忍着泪意接过来——

  接过这份跨越时间界限的，来自妈妈的祝福。

  “悦悦还没谈恋爱，所以我的捧花就先给你啦。小乐是有男朋友的吧？我等你的喜糖！！”

  说着，她抱住我，在我耳边说话。

  “小乐也要幸福哦～”

  “好，我会的。”

  我一定会的，妈妈。

12

  婚礼结束后，一切如常。我依旧在母亲的公司工作，交策划案，为项目对接忙得昏天黑地，顺便乐此不疲吃着爸妈的狗粮……

  不晓得现在的世界是处于什么状况，也不晓得另一个时空的父亲是否还好。不过眼下看来，除了好好生活，等待下一个时间节点到来之外，我似乎也没什么办法。

  殊不知，时间正中，我已经在经历一场安静的告别。

13

  我是在秋日的午后接到安娜阿姨的电话，彼时我正在隔壁区代表公司参会，一散会就看见手机里三个未接来电，我赶紧回拨过去。

  “喂，安娜姐，我这边刚刚散会呢。是公司有什么事吗？”

  “是的，下午的项目报告会老板可能来不了了，我想了想，这个项目是你一直更进的，觉着你来给新来的小朋友们汇报最合适。”

  我一下子紧张起来，哪还有什么心思去想开会的事，应付着答话，实则真正想知道的是母亲的消息。

  “好的好的，我这就赶回来。对了，老板她……是有什么事吗？”

  “你别说，我觉得可能还真有点事。好事！”

  “？？？”

  听筒那边一阵响动，听起来是安娜姐走进了茶水间，跟我说话的时候还压低了声儿，神神秘秘的……

  “她最近一直很疲倦，刚才我们点饮料的时候才想起例假推迟了一周多，我这不就想起当初我怀我们家小宝的时候嘛，就让她先回去休息，喂？还在线吗？”

  “咦……？是信号不好吗？怎么没声了……”

  ……

  心里咯噔一下。

  顾不上回这通电话，也顾不上回去开会。我拿着手提包就往外冲。

  忘记曾经在哪里看过的解释，说“同一个时空不可以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”，否则这个时空的存在就是一个悖论。

  先前我哪能想到还会有这么一段奇怪的经历？不过出于严谨，料想到这很有可能是我将要回到现实世界的节点，我赶紧拦下一辆出租车，报了市立医院的地址，想要碰一碰运气，看看能不能见到母亲。

  之前我没能跟她好好告别，这一次，一定不能再错过了。

  我风风火火赶到中心医院楼下，气喘吁吁的，头发估计也被风吹乱得不像样，站定在此，才后知后觉回味自己现在的行动有多么荒诞……

  那就姑且相信上帝，看看母女之间的心电感应，能不能把我带到妈妈身边吧。

·

  已经是傍晚，秋天才刚刚从夏日手中拿过接力棒，不冷也不热。

  恋语市今日出现了罕见的夕阳，天空尽头被染成瑰丽的色彩，像上帝打翻了一池玫瑰。我看着这许多年前的夕阳，心里觉得无限奇妙和柔软，掏出手机，想记录下来。

  可惜按了几遍快门也没能拍摄成功，我微微放大屏幕，正准备再试一次，却在画面中看见了远处的母亲。

  我放下手机，快速往母亲所在的方向跑。

  那段距离始终没有缩短，我喊了她一声“老板”，明明那么大的声音，她和悦悦阿姨也没有听见——就好像这个世界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不是个悖论，而抹去我存在的痕迹。

  我急得眼泪掉下来，赶紧向着夕阳所在的方向奔跑，周围的光景正在褪色，我冲着那个背影，用最大的声音边跑边喊：

  “妈妈——！！”

  “妈妈我是乐乐！！妈——！！”

  “你快回头看看我，快回头看看我……”

  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，就在这时，母亲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，回过头来。

  她没有说话，只是笑着向我挥挥手。

  一边的悦悦阿姨疑惑地顺着她看的方向望过来，好像什么也没看见，奇怪地跟母亲嘀咕了些什么，后者则如梦初醒般陷入一阵恍然，而后背过身去，身影越来越淡。

  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，如果上帝能再给我一次与母亲好好告别的机会，我应该说些什么，是“我爱你”吗？

  直到这一刻，这么多年以来的愧疚终于得到了释然，我不晓得这是不是父亲在记忆中送给我的礼物，我只知道，无论在哪个时空，他们都把我照顾得很好。

  所以，我对将母亲送我的祝福，同样送还给消失在时空尽头的那个光点。

  “妈妈，你也要幸福哦。”

  我知道，你已经听到了。

  我还知道，你和爸爸，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。

14

  “？？？老板，你在跟谁挥手呢？”

  “我好像看见那个……那个……”

  话刚要说出口，那个名字却卡在嘴边，怎么也说不出来，大脑跟断了篇一样。

  “嘿嘿……我好像忘记要说什么了……”我如实回答。

  “难怪大家都说‘一孕傻三年’，你现在就已经开始犯迷糊了嘛？哎话说回来，你打算怎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李总啊？？”

  至于怎么告诉李泽言……其实刚刚来医院检查的时候我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。

  我记得之前看过一篇童话故事，说孩子会在天上挑自己喜欢的妈妈。

  我心中忐忑，但更多的是幸福和感恩，他能选中我们家，也是我们的运气，至于这份惊喜，当然要某个准爸爸亲手揭晓……

  “悦悦，先陪我去母婴店逛逛怎么样？”

  “得嘞！！”

  我摸了摸尚还平坦的小腹，料想李泽言今晚出差回到家后，在纸袋里发现检查报告会是什么样的神情，心里就温暖得不像话……

  我还记得某天晚上，我们两个人洗完澡躺在床上发呆，谈及小朋友的话题。

  我问他，如果之后我们有了小朋友，你有没有想过那样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？会更幸福吗？还是会手忙脚乱鸡飞狗跳？

  “暂时还没想过。不过……”

  他被我逗笑，侧身过来，与我四目相对，用手指拨开我脸上的碎发，答案很坚定。

  “会更幸福吧。”

  如果是和你一起，怎样都会更幸福的。

  就像人生中所有的奇遇都自不经意间发生，从这个玫瑰色的傍晚开始，我将和他一起翻开人生的新篇章，假如扉页可以印一句话，那一定会是：

  「和你一起创造的记忆，都将是我人生的珍藏。」

15

  再次睁开眼，映入眼帘的是父亲病床上的纯白色床单。我身上披着一张毛毯，为我盖毛毯的人此时并不在房间。

  “爸……？”

  无人应答。

  保洁阿姨走进来，许是听见我的声音，笑眯眯过来同我答话。

  “丫头睡醒啦？你爸刚刚醒了，然后和刘叔陪着去做例行检查了，估计看你太累了才睡着，没舍得叫醒你。别担心。”

  “啊……好的好的。谢谢阿姨！！”

  “哦对了，我正好给你带个话，我听刘叔说你爸换洗衣物还在家里，来的时候没顾上拿。”

  “好，我这就回去取，您先忙，我爸这边也麻烦您勤打扫，他爱干净。”

  话别了阿姨，我从凳子上站起来，活动活动酸痛的腰身。

  我打量着这个父亲独居的空间，窗台上的花尚还新鲜，茶几上也有洗干净的水果，父亲病床右侧有一个床头柜，床头柜上除了他常用的药和茶杯，倒显得有些空空荡荡了……

  回想起父亲在家中的卧室床前总会放一本相册，闲来无事的时候翻一翻。

  我想，母亲这下终于说错了一回。

  父亲总教育我，“不能回头，就向前看”，而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。所以当我看到父亲开始翻看一本又一本旧相册时，我终于意识到，他老了。

  也许他本就是个极念旧的人，而我窥得的记忆，只是他独家珍藏中的万分之一。

  他自然不会同女儿说这些话。只是经由这梦境一般的奇遇，我才感受到，他这么多年无处诉说的思念和爱有多么灼人。

  我们都自顾自往前看。再后来，华锐全权交由我管理，我不敢辜负父亲一生的心血，时常在公司待到很晚，每晚回去，桌上总有一碗热乎乎的馄饨……

  

  我将毯子收好，留了张字条给父亲，便驱车回家取照片。

  取完照片，带上刘叔给收拾的衣物和生活用品，我简单去楼下粥铺买了杯粥，稍事休息，便往医院赶。

  外面已是天光大亮。

  我向着朝阳一直开，走过那条与母亲告别的路，突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跨越时间与空间的邮差——将父亲遗落的记忆和沉甸甸的爱，送达他身边。

  让他和心爱的女孩，再次重逢，再次相爱。

16

  我将华锐的工作安排下去，交出一部分，让信得过的手下去办。接下来的日子，只要有空我就会去医院陪护。

  像小时候那样，边给父亲削苹果，边听他跟我讲照片里的故事。

  “乐乐周岁纪念。诶？？爸，我身上这件红色小毛衣的袖口怎么这么奇怪。”

  “是你妈妈亲手给你织的，临到收尾才发现袖口收太紧，小手放不出来，不过你当时也不懂这些……”

  念及母亲，父亲眉目间流露出温柔的神色。

  “你妈妈动手能力有限，怀你的时候在家无聊，自己学着织毛衣，好几次都把自己织睡着了。”

  “在你的事情上……她一直很用心。”

  “那这个呢？？带兔子耳朵哇哇大哭这张呢？？”

  “我们第一次带你去游乐园，华锐投资的那家。本想带你去看动画人物的花车游行，你妈妈想让你和毛绒玩偶合影，结果对方一抱住你，你就吓得直哭，她哄不好你，又来向我求救。”

  每一张的来历父亲都如数家珍，那些尘封的记忆一点点焕发出神采，或者说，他从未忘记过。

  我将相册翻到最前面一张——是年轻时的父亲和母亲。

  大冬天的，母亲带了一个小熊帽子围脖，拿着手机和父亲自拍。后者手里拿着一支烟花棒，火花映照这二人年轻的面庞。

  父亲看起来似乎是第一次拍这么亲密的照片，动作不太自然，可下一张照片里，母亲依旧笑得很开心，父亲嘴角带着笑，眼睛没有看镜头，所有目光，都落在母亲身上。

  

  “这张呢？”

  父亲摩挲着那张照片，指腹轻轻抚过母亲年轻的脸。

  “这张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跨年。你妈妈爱热闹，诓我去一个荒岛，等到了地方，发现真的一丁点信号也没有，又慌了神。“

  父亲摇了摇头，很是无奈。

  “不过她这个人很乐观，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烟花棒，就提议放烟花跨年，还要拍照。到哪都热热闹闹的，像个……”

  “像个笨蛋。”

  可是也就是这个笨蛋，爱了你一辈子，也被你爱了一辈子。

  父亲轻轻念出这个独属于母亲的称呼，听得我有些鼻酸。遂找到机会，接着往后翻第二本相册，像小时候那样，围着父亲问问题……

  时光在这样的故事时间里总是过得很快。

  他有时候会卡壳，露出孩子一样无措的迷茫，需要一些思考的时间，我就在一旁静静等待着，用自己也会忘记处理文件为例安抚他，告诉他忘记事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，可以慢慢回忆；

  我们也会一起将记忆模糊的相片摆到一边，猜测当时发生的事，我像吴医生所说，时不时向他抛出一些问题，也有助于他记忆的恢复。

  一日傍晚，我们刚刚结束完照片时光。

  父亲的胃口久违地有所恢复，我们便一起共用了清淡的晚餐。我收拾一些散落的文件，准备回家。

  “爸，我先走啦，明天同一时间，你还要给我讲故事哦！”

  “乐乐，等等。”

  父亲望向我。

  “我知道相册已经讲完了。”

  “爸……？”

  “不要贪凉。还有，”父亲笑了笑，“如果你想，依旧可以来听我的故事。”

16

  第二天清晨，我收拾好东西，准备出门上班时接到吴医生的电话。

  医生说，父亲是昨夜在睡眠中安静离世，走得很安详，没有受罪。医生和护工见我到了，便体贴地离开，给我留下一些与父亲独处的时间。

  父亲这次睡得很踏实，再也没有皱眉，他无名指上依旧戴着结婚戒指，右手拿着一张照片贴在心口，是我周岁那年，我们一家三口的合照。

  我知道，他是去见他爱了一辈子的姑娘了。

  他一定是在心里担忧了很多年，始终挂念着她在天堂会不会孤单，等到他也到耄耋之年，华锐和我也一切都好，他可以放心了。

  所以不舍得她再等下去，去陪她了。

  我想，我似乎明白昨夜父亲的话了。

  即使我今后无法听到他们的故事，但至少，他们的故事有了后续——

  合照里的我穿着母亲亲手织的毛衣，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，妈妈牵着右手，爸爸牵着左手，和母亲所期望的那样，笑得快快乐乐。

  爱是可以延续的。

  我就是他们故事里，最好的后续。

17

  之后几日，我忙于安排父亲的身后事。

  我哭不出来，只剩下沉默填补难过。

  相恋多年的男友担心我，给我发了很多消息，问我需不需要帮忙，我说，我可能暂时需要一个人的时间，他表示理解。

  

  大半月后的某个夜晚，天上难得有那么多星星。

  我站在露台上，望着天，看着漫天星子铺就的银河像一条架起人间与天堂的桥梁，泪流满面。

  心里酸涩至极，却又觉得圆满。因为无论我今后身处何方，过着怎样的生活，只要抬头看看天空，咱们仨就团圆了。

  像是某种预兆一般，一颗流星从天空划过。

  我好像看到小时候，每次爸爸要出差，收拾好一堆行李站在门口。我原本还期待爸爸能给我带回来新的玩具，可等他真提着箱子要走，又舍不得爸爸，每次都忍不住哭鼻子。

  这时爸爸总会半蹲下来，揉揉我的脑袋。

“宝宝不哭，爸爸走了。很快就回来。”

  

  我知道，这次他不会回来了。

  也许此时他已经在另一个世界，再次遇见了他的姑娘，无论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有多遥远，他也会爱上她，找到她，然后和她一起布置我们下一世的家。

  所以我笑着冲那道星影挥挥手。

“爸爸，要和妈妈在天堂快快乐乐的。”

“我挑爸爸妈妈的眼光真好，下辈子也要这么好。”

  手机一连振动了好几下，楼下有车子在按喇叭。

  我看了手机消息，再望向楼下。男友侧身靠车边，手里拿了一束花——和母亲送给我的那束捧花一样。

  一切就像冥冥之中的安排。

  我向楼下的人挥挥手，他看到我，眼神亮了一下，而后用手指指车里，副驾座位上放了那家我爱吃的小笼包……

  还没吃到包子，心里已经暖乎乎的一片。至此，我终于释然地笑了，下楼去给他开门。

  

  “我猜你没吃晚饭，就顺便从你爱吃的那家小笼包买了点夜宵。”

  “真的只是顺便？”我笑着打量他，“那家要排很久很久的。”

  他将我的指尖握在手心里。

  “还好，不算很久。”

  我在他望向我的眼里看到了燃烧的火焰，和父亲当年望向母亲时，一样炽热的火焰。

  我握紧他的手，和他十指相扣。

  “走吧，我们去吃饭。”

18

  妈妈说，特别的人，是那个会愿意给她做好多好多顿饭的人。

  相较于母亲天马行空般丰富的辞藻，我的语言实在贫乏。

  但至少在这个当下，我很想和眼前这个人，一起吃好多好多顿饭。

  也许多年以后，我们也会在一个暖洋洋的午后，望着爱人的眼睛，和小辈们讲过去的故事。

  正如同相册底部，许多年前的父亲也曾无数次越过时光，同照片里的爱人对视，用钢笔写下那句未说出口的告白——

  “你是我的独家记忆。”

-END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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陪你过的五个生日，以后还陪你过很多很多个生日。

新的一岁，胜意无忧，一切如常。

对我来说，“和你一起创造的记忆，都将是我人生的珍藏。”

我爱的人，生日快乐。🎂@李泽言K